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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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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有人打著哈欠登上城墻,然後瞪大了雙眼楞在當場,隨即快馬奔向皇宮。彼時主殿內的人剛剛晨起,聽到有急報便傳了他進去。

那禁衛跪在地上很久才終於鼓起勇氣抖抖索索地說了一句,王上,楚國的軍隊已經在城外了。

身穿紫袍衣著華貴的人楞了一下,說,能避開邊關守軍想必沒多少人吧。

那禁衛頓了頓,哀聲道,微臣登上城墻只見甲光向日旌旗獵獵,目力所及之處皆是黑甲,一眼難尋盡頭。

話音剛落大殿的門不知怎麽開了,清冷的風吹進來在場者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片刻後,殿內傳來一聲,替本王更衣。一句話說得平平靜靜,但在場者卻都聽出了他的顫音。

濃霧全都散去時,天光已大亮。

身著紫色長袍的人一個人站到了城墻上,城外大軍肅然,為首一人一襲黑色鬥篷正在風中獵獵作響,銀色戰甲上老虎樣符怒目張須。

他說,明帥,本王高估了你的野心,低估了你。

莫問輕輕勒了一下馬頭,昂首望著城上,說,原本應該在你身前守護你的,應該事先給你傳信的,都和我打過照面了。今日我在這裏說一句,你的人很忠誠,至死都沒有背叛。

城上的人不語,轉身要走下城墻。莫問隨口補了一句,既然我已經站在這裏了,就多說一句,希望鄭候能開門讓我的隊伍進去。當然您也有拒絕的權利但我知道您不會忘了鄭楚邊境上埋了十萬人的將軍冢上豎的是誰的功勳。

鄭候猛地回頭看向莫問,雙目中燃燒的是無盡的殺意。

城下的人目光淡淡的,說了一句,既然已經有了先例,我自然不介意再來一次。若是攻進去,屠城。

輕飄飄的兩個字卻惹得他身後身經百戰的將士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最先進入視野的是一只軟萌的小羊羔。

鄭候身負柴荊光裸著上身站著。莫問催馬上前,他便也往前跨了一步,緩緩跪了下去。

滿城的百姓都在等著莫問做決策,氣氛一時凝重。蘇應渺不合時宜地爆發出一聲大笑,用落月劍劍端挑起鄭侯的下巴,一本正經地問,聽說鄭侯最喜歡打仗了,就連吃飯的時候都不忘和群臣商量開疆拓土的戰略,為此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連天子都瞞過了。沒想到吧,會栽在我們手裏。以後,還打嗎?

鄭侯不語,只深深地把頭低下去。

蘇應渺不甘心,又問,從此之後每年交一份和周天子相同的供奉到楚國來,你可同意?

鄭侯依舊不語,只是頭越來越低,以額貼地。

莫問回頭看了一眼,蘇應渺授意,隨手抓了旁邊奶娘懷中的嬰兒來,滿不在乎地說,鄭地氣候濕寒,不如把孩子交給我們帶回楚國養。

跪在地上的男人猝然看向蘇應渺卻只見銀家黑袍的將軍策馬向前走去,大軍跟在他身後,馬蹄落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擡頭,陽光有些刺眼。

西北,莫問奪回失陷的城池進逼鄭地主城逼的鄭候負荊來迎,東南,李景華三言兩語穩定了局勢。自此,大勢初定。

迎李景華回城那天邊疆的戰報也剛好傳來,年少的楚子頓了一下,喃喃了一句,終於要回來了嗎?

仿佛他不是楚子只是天下間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他等的人也不是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只是他徐離文淵的心上人。

那時候鄭地的寒冰已經開始化了,枝頭又添新綠,天涼城裏想必又是一個楊花紛飛的三月。

那是個師出有名的年代,戰爭是為了獲得臣服而不是直接吞並,戰俘會被優待而不是虐殺。大軍在鄭都裏休整了五日莫問就下了班師回朝的命令。

大軍行至一片黑樹林的時候探子忽然來報說隨國出軍了,兵分兩路,一部分朝我們過來一部分朝著天涼去了。

莫問沈著臉交代身後的蘇應渺說,你帶著大部隊走原來的路線,我帶五千輕騎先行。

蘇應渺正拿著一根枯枝亂揮一副吊兒郎當的狀態話都沒聽清楚就看見兵馬分隊莫問帶著人走遠了。他挑眉,問身後的人說,明帥剛剛說什麽了來著。

某將領支支吾吾半天開口道,讓我們準備迎敵!

蘇應渺緩緩轉動脖子回頭看他,突然擡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惡狠狠道,誆我是吧!

說完,蘇應渺就扔了手裏的樹枝一本正經地帶著隊伍往前,那將領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問,您能告訴我剛剛明帥吩咐了什麽嗎?

蘇應渺回頭瞪他,醞釀了半天最終咬牙切齒道,我,沒聽見......

說完覺得自己很沒面子隨即又找補道,但是一個優秀的將領怎麽能治聽命令行事呢,現在聽我號令,繼續向前!

那將領無語地眨眨眼,表示認命,反正他們的副帥從來也不是什麽正經人。

莫問不知道,當時他收到的是假情報,隨國軍隊根本沒有去天涼,而是傾巢而出奔虎蝕軍主力而來準備與鄭候裏外合圍趁其不備將虎蝕軍全殲。

他太著急了,急於帶兵回援以至於鉆進敵人的圈套被繞進樹林裏多日不曾走出來,情報系統徹底癱瘓。

很快天涼城中就接到戰報說,隨國發兵支援鄭國了,虎蝕軍被圍,已經多日沒有消息傳出。

重華殿裏,原本認真聽著奏報的人聞言噌得一聲站起來。百官驚異地擡頭望他,等著他龍顏大怒。但徐離文淵沒有,他只是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又坐了回去,等群臣中終於有人站出來安撫他的情緒他卻又將人打斷,喃喃道,在莫卿手下五千輕騎可退鄭軍三萬,此次虎蝕軍傾巢而出,孤王不信他會敗!

他那麽堅定,完全就是說給百官聽,可聲音卻又那麽低,就像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階下,有一韓式少卿站出來拱手道,王上,您就沒想過莫問已經背叛大楚,虎噬軍已經成了敵人手中的利劍?或許此刻莫將軍正與鄭人隨人一起研究走那條路線能最快攻下天涼。

徐離文淵一滯,很久才艱難開口說,莫卿不會。

“為什麽不會?莫將軍生長在狂風肆虐的邊疆,對鄭國風俗的了解比對楚國多,或許血統裏也帶著鄭國人的血脈。我們對三軍上將的過往一無所知怎麽能就這樣將整個國家的命運輕易交付?”

徐離文淵低著頭,輕聲道,你別說了。

“王上,我們收不到來自邊疆的任何消息,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想辦法集結其他地方的人馬未雨綢繆?”

那韓式少卿一字一句說得真誠仿佛認定了莫問重兵在握就一定會謀反。

徐離文淵倚在龍椅上,因為被人提醒了從未想過的可能而身心俱疲,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他沈默了很久,最終艱難地擺了擺手,說,孤王記得韓少卿家鄉去年經了一場大雪,今年正是用人的時候。命你到任體察民生,即刻啟程。

雖未明說,卻是罷官的處罰。那少卿楞住,直到被拖出大殿都不明白究竟是哪一句說錯了。

李景華站在百官首位,出言勸道,王上……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徐離文淵止住他道,李卿無需多言,孤王心意已決。

因為幾句諫言輕易將一位少卿罷官的行為讓李景華恍然明白過來徐離文淵當初在紫宸殿前說的那句想做帝辛是什麽意思。

原來那不是玩笑,也沒有什麽一語雙關的涵義,真的就只是想做一個為了心上人什麽都不顧的人。

可他不是別人,是楚子啊,正如帝辛不只是帝辛,更是紂王啊。

和莫問斷了聯系那段日子,徐離文淵正常上朝,批奏折,綜合各方資源調往前線,協調城中大小事物以安邦國。他按時吃飯,就寢,偶爾練字,制香。生活規律地可怕,就像心中毫無牽絆那般堅強。

他沒有刻意留意邊疆的動向,不去打聽有關莫問的一切,甚至不知道主人不在那偌大的宅邸如今還有沒有人打理,只是在近侍回覆信息說已經和虎蝕軍斷了聯系多日時微微楞了一下。

等到捷報傳來已經又過去一月,向煦臺前梨花正開得繁盛。

徐離文淵站在一棵半枯的樹前數了又數,怎麽數都覺得今年的花比往年的少了許多。

來通報的近侍已經在廊中站了許久,徐離文淵才想起來召他過來說話。

“回王上,從去年夏日到如今被鄭人攻破的城池已經悉數收覆。這是戰報,請殿下過目。”

徐離文淵頭都未回,只是安安靜靜地站著,輕飄飄地說,如此便好,你退下吧。

小廝略微愕然,緩步退開。

他隱約覺得國主與傳言中是不同的,沒有眾人口中的雷厲風行,更沒有傳說中的麻木不仁,相反,他很溫柔還有些散漫,修長的身形立於花下像極了二十年前本朝那位傳說中的王。

就是那位因為寵妃喜歡江南就遷都又因為寵妃喜歡嫣鳩花就在天涼城城裏種滿嫣鳩的王。

如今天涼城中日日隨風搖曳的是他們徐離一氏至死不渝綿延不絕的愛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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